辛明河

斯塔夫罗金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几个永生的生物之一；基里洛夫是他的sir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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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斯塔夫罗金是这个世界上极少数的几个永生的生物之一。

不可否认，Eternity作为一个概念，听起来是挺酷的，但实际上它对人的影响甚于你我的想象。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的经历是不可复制的，他因为不可能性引擎，橡皮胶带和结实大头钉的作用下被强加了永生。但必须承认的是，斯塔夫罗金开始一段时间过得挺有意思，时间的意义开始消失。他做了些冒险生意，又通过长线投资赚了很多钱。可以说，他在某种程度上永远地摆脱了可能性的约束，那种你在生活中有时会感觉到，逛书店的时候常常会感觉到的可能性限制——这所有的一切你都很喜欢，可惜你既没钱又没有时间一一尝试。当然，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再也不存在了。直到——

直到后来万事万物在他眼里都失去了意义。他发现自己被那种周日下午的困倦无聊所袭击，这时候你再也看不下去报纸上任何一行字，很少发现哪一部电影你没有看过三万遍以上。他发现大多数人类的出版物惊人地相似，如同一个世纪在抄袭另一个世纪。

对于其他不死的人类来说，这算不了什么大事，只是周日下午的那种小小困扰，而且他们通常都学会了如何处理这一类的烦恼，能从容地进入这种情况下黑暗的灵魂下午茶时间，并且相对和平地把这段时间打发走。但是，斯塔夫罗金试验多次，仍然无法平静应付自己在世的时间。

“这群心如止水的蠢货。”他想，仍然会不屈不挠地盯着挂钟。两个指针一张一合，宛如命运的剪子。

他开始厌恶宇宙，尤其是这个宇宙中的每一个人。

于是斯塔夫罗金就这样构造了自己的计划，并且把这件事当作了驱使他前进的一股动力——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的想法是这样的：他要侮辱这个宇宙中的每一个人。

也就是，单独的、个人对个人的、一个接一个的，而且（这也是他的构思中最有创造性的一点）按照字母顺序地，侮辱已知宇宙间可以称之为“人”的每一个智能生物。

当然，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不就有人喜欢泼凉水吗？在他们看来这个计划不但误入歧途，而且难度超群，甚至根本不可能实现。虽然整件事情并无什么乐趣可言，但它却是一件千真万确规模恢弘的事业。斯塔夫罗金下定了决心。他装备了一艘坚固耐用的飞船，给它装上备用的不可能引擎，以及一台强大的电脑。这台电脑能处理追踪已知宇宙间全部人口这个过程所能牵涉的全部数据，计算出复杂得让人胆战心惊的路线。而且，只要速度够快，时间其实是一条能够奔上奔下的大道。即便他想要见一位十九世纪的公爵，当面骂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在理论上也不是做不到。

为了有趣，或者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为了排遣孤独，斯塔夫罗金按照母语的习惯给电脑起了包括父称在内的全名。阿列克谢·尼雷奇·基里洛夫有一次感叹，他本想只是做一些桥梁设计的工作。却没想到要终日辛苦于这种变态的路线规划。

斯塔夫罗金的飞船穿越太阳星系的内侧轨道，准备绕太阳兜上大半圈，利用引力弹弓效应，把飞船抛进星际空间。他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的宇宙，每个光点、每个星球，都在他的路线计划之内，其中有很多个，他将拜访数百万次。

“阿列克谢·尼雷奇？”

“听候差遣。”基里洛夫很快乐地说，在高速计算中发出轻微的哔哔声：“前方目标，菲利波夫公寓。预计航行时间，三个星期。”

“您在那里将会看到大尉列比亚德金。建议您叫他假币贩子，一头蠢驴。”

“谢谢您，阿列克谢·尼雷奇。”斯塔夫罗金往后一仰靠在了沙发上，星球的光点在他眼前晃动，他感觉有点疲倦。

“劳驾您打开贝多芬《降B大调第七钢琴三重奏》，我想睡一会儿。请在二十分钟后叫醒我。”

“当然。”基里洛夫这样说，钢琴声渐渐响起，让他的声音显得有点动情。

“祝您睡得香甜。”

另一边，在一个夏日傍晚，C胡同的小酒馆里，大学生拉斯科尔尼科夫正茫然地瞪着一杯苦啤酒。他租住的公寓低矮到很难直起腰来，他也没有多少钱买蜡烛、窗帘和毯子。周围很是嘈杂，一个醉鬼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突然醒过来，开始断断续续地唱一首歌：

“我在波德亚切街散步，

碰见了以前的情妇——”

除去这些，夏季的夜晚总归还是会让人感觉舒服。就在这时候他注意到远处有奇特的光线穿透云层，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可以说完全被迷住了。

飞船着陆时舷梯自动展开，内置冷光倾泻而出的场面，拉斯柯尔尼科夫没有机会看见。他看见的是一个身量很高的青年掀帘子走进了这家酒馆。他的身材很优美，脸色纯净皙白，眼睛明亮，嘴唇好像珊瑚。拉斯柯尔尼科夫好久没有看到这么体面的人了。

青年快步走到他面前，略一颔首致意，扫了一眼看起来像是卡片的东西，接着彬彬有礼、但是有点急匆匆地问：“罗季昂·罗曼诺维奇？”

拉斯科尔尼科夫惨然点头。他孤独成性，并没有多少人认识他。

“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拉斯柯尔尼科夫？”

“是——是的——可是……”

他有点被问蒙了，陷入了狂躁的沉默，并且下意识地两手握住了自己的啤酒杯。

“很好。”斯塔夫罗金满意地自语道：“阿列克谢·尼雷奇总是很可靠。”

他突然抬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拉斯柯尔尼科夫，很凶地说：“你真是个混蛋。”

“什么？”

斯塔夫罗金口齿伶俐地重复道：“你这个疯子，耽于幻想的蠢货，真是一头彻头彻尾的蠢驴。”

这一下拉斯柯尔尼科夫回过神来，他气得脸红了。但是斯塔夫罗金在纸片上打了个勾，转身就走。

“什么？什么？”他从座位上跳起来，追出门外：“怎么回事……你这个杂种！回来说清楚！”

但是斯塔夫罗金不为他所知的飞船已经启动，正在进入隔开宇宙间寥落星辰的寂寞虚空。